小城的烤肉兴于何时，并未作仔细考证，所知的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新疆逐渐传来烤肉的活计，自西东迁，普及开来。那铁钎上串的肉已经非大如小儿握拳，如今已文雅娇小成小枣模样。去年八月有幸去了新疆，实地看过后，方知小城之烤肉与原宗的区别已不完全在其味，仅就肉串的体积真是由核桃变成了枣呀。

　　烤肉炉子倒是没有多大的区别，多为四张铁皮焊接而成，长条状，四角支四根铁腿，稍有讲究的，迎面处四周拱出云形花纹，中间凸出“烤肉一绝”、“老五烤肉”等字样，只是新疆的炉子在纹饰、文字等方面多有民族特点。不管那儿的炉子，经不起几日熏烤，油腻漆黑就难辨其形了。膛内铺木炭，燃起后，温温是一抹红火，无烈焰，亦不轻易灭去。遇食者来也，老板执一凸肚细颈的壶倾下一缕油来，但见炉中火訇然腾起，如懒人惊起，作张牙舞爪状。老板遂执几十支肉钎，架于火上转动烧烤，一会手持油刷细细刷之。烧烤之间，油渍于炭火之上，吱吱作响，烟登时窜出，缭绕如轻云出岫。那烤肉人便咪眼，耸鼻，撇嘴，头努力扭向一边，然手中不敢有丝毫懈怠，钎子来回翻动，左右互拍，肉终于烤得处焦里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所烤之物有羊肉、牛肉，有肉亦有筋，有肥有瘦，也有肥瘦相掺，后来又加了腰子等物。过几年又多了两个扇子般的物件，夹了鱼于其中，在火上来回倒换，竟有了烤鱼。最近这几年又有了烤羊排、烤尤鱼等等，不一而足，也算是与时俱进了。

　　吃烤肉者多为青年，或斯文柔弱，或谦恭知礼，但多为膀大腰圆的哥们儿，初春时节，天气刚转暖，小城的烤肉摊子就纷纷摆了出来，尽管人赶不上夏天的时候，但会围坐着男男女女的食客。待到夏日晚，那些哥们儿袒其凸肚，露其小乳，耸起虎背，引几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坐在烤肉摊前，顶着酷热，忍着烟熏火燎，边咬牙切齿嚼着肉团，边嘴对嘴地吹啤酒瓶子，只吃得脸上一道道黑，肚皮上分不清是一道道酒水还是汗水。那旁边的小女子们倒斯文，崇拜地望着大哥，小口嚼着肉丁，轻轻地作害羞状浅笑。间或有哥几个聚首，喝得面红耳赤，划拳行令，声如洪钟，真是爽快，颇有些梁山遗风！吃喝到深夜，竟至大醉，眼神朦胧，语不成句，互相搀扶着在路口挡出租汽车。出租车司机多不喜欢载醉客，一脚油门就绝尘而去，气得几个哥们儿日娘捣老子地骂街，忽觉得内压增大，转儿去墙角尿尿，汪出一大摊黄色的污水来，甚刹风景。

　　小城的烤肉摊前几年多是在街头巷尾，以乐育北路、渭河岸边几家规模大、味道好、食客多为最有名，每于晚间，支桌置凳，先上了人行道，后使用蚕食之策，慢慢侵占了慢行道，直至在路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车道，来往司机不免要小心翼翼驾车从仅有一线的窄道上通过。吃烤肉到了如此境界，真是让人感到豪迈啊！其它几处亦如是，遥相呼应，也城管最头痛的地方。我住的小区在城市最繁华地段，从主干道进了巷子不远，至今每到傍晚，便烧烤味不绝，食客大占其道。每于早间上班路过，其状之惨，其味之恶，让人难以描述。小城创卫期间，政府取缔了几处夜市，此后不久，城里就少见烤肉摊了，可家门前这一排烤肉摊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这也是小城的一大特色吧。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烤肉的要求也有了提高，至少卫生状况成了食客考虑的一大要素，大家不再随处而吃了。随着城市卫生整顿力度加大，政府亦学了大禹治水的疏导之法，结束了木炭烧烤，规范了占道经营，明确了保洁制度。烤肉的营生便从街头巷尾转移到了城郊和渭河岸边上，而且规模更大了，断不能再叫摊儿了，其占地多有几分，甚或有一亩田大。周围有蓠芭扎墙，其间鲜花盛开，小树成荫，小桥流水，茅草搭棚，或石桌置于小树丛间，或木圆桌摆放在茅草屋下。喝啤酒用的是古时的黑釉面陶碗，颇有些豪气在其中。有些烧烤院里还摆放着农家什物和家具，一派乡间气息。

　　去年五一假期，小姨子带其男朋友从北京来，我们俩口子带他们去了一家叫“阿伟烧烤园”的去处，灯火与树丛相互映衬着，斑驳陆离，光洁的青石铺就小路曲曲弯弯，园子显得神秘。里面人并不多，但也不冷清。未来的挑担是湖北人，少于欣赏西北式的烧烤，那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无论其味还是感觉颇好。年前去北京见了他，他还津津乐道呢。

　　烤肉作为一种民间食物，终究达不到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标准，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去吃，倒符合了西北人的性格。其实我并不太喜欢这种食肉之法，每与朋友聚坐在烤肉摊上，但见哥儿们呲牙咧嘴，吃得口角流油，一副饕餮之相，而我终不得烤肉之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