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晨曦微露，女儿悄悄爬上我的床，揉着惺忪的眼睛说：“老妈，咱家的燕子回来了。”天还有些冷呢，这小捣蛋，我还以为她在说梦话。可是侧耳一听，窗外果真传来了熟悉的叽啾声——真的是檐下的那双燕子回来了。
喜欢燕子，是从小时候背诵《诗经》时开始的。那时，小小的我根本不懂得这首《燕燕》所表达的思想内涵，但是，却被其中的一个个纯粹、美丽的文字所吸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我想，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精灵一般的鸟儿啊！
乡下的小堂妹每次来我家玩儿时，总是夸张地跟我炫耀她家梁间的燕子。于是我就忍不住地央求母亲：打开门，让那双在院子里逡巡了好几天的燕子在外屋筑巢吧。母亲解释说，家里常常没有人在，下雨的时候燕子会因为不能及时进门而淋雨，那岂不是害了它们么？——那时，父母工作都很忙，我们也要上学，除了星期天，家里总是锁头把门，想想这个道理，我也只好作罢了。
后来，因为喜爱燕子的缘故，我还和许多人成了好朋友。
一年夏末，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去乡下采风。驾车的文友，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位宽肩厚背、不拘小节的粗线条大男人。他一面和我们说说笑笑，一面驾驶着飞驰的车子，时不时地惊飞成群觅食的燕子。这时，我突然发现前面的公路上还有几只学飞的雏燕扑棱着翅膀根本不会躲闪！随着我的惊叫声却是他的一脚刹车——小燕子飞走了，他仍然意气风发地驾着车，谈笑风生。可是就是那一脚刹车，让我看到了粗犷的外表下，一颗善良的心和一份细腻的爱，让我明白他将会是我一生一世的朋友。
还有一年的秋天，在哈拉海湿地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几千只燕子聚集在高压线上，像是哪位音乐家随手写下的五线谱音符。我笑着对一位文友说：“你看，燕子们在开会，它们一定要飞走了，这是在商量南飞的路线和行程呢！”文友不说话，却温和地笑了。后来，他打来电话说：“周一早晨在院内还聚集了好多燕子，唧唧咂咂闹个不停，也并没在意。今晨下雨，忽然觉得快一周没见到燕子了。走了，它们果然飞走了，就这样风雨兼程……”还给我寄来了一首诗：晨见燕儿语呢喃，同商南归雀群欢。
穿云屈指六天路，计里应过山海关。
依依不舍，绵绵牵挂，一句“计里应过山海关”，让我感动了很久很久，更是在心底认定了这位心意相通的哥儿们。
二00三年春天，因为生活需要，我准备暂时租房住一段时间。当看到房檐下那个小小的燕巢时，我毫不犹豫地说：就租这个房子！这是小巷深处一个幽静的小院落，我们搬入时，左边邻家的一树杏花开得纷纷攘攘，前院的两棵沙果树也开始结着米粒般大小的花蕾了。而那双燕子，对我们的到来一点也不感觉到陌生，它们落在院子里的晾衣线上，睁着小琉璃球般的黑眼睛，偏着头看着我们搬挪洒扫，安置家什——于是，我就开始了那段与燕子为邻的日子。
尖巧巧的小嘴，滴溜溜的眼睛，红嘟嘟的嗉囊，伶俐俐的翅膀，燕子们煞是可爱。因为檐下有了这户燕邻，我们一家人生活得格外安静，生怕因为我们的声响而惊扰了燕子夫妻的生活。夜晚，它们的呢喃伴着我的梦呓，温暖，恬淡，和谐。因为檐下有这对燕子，也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诗情画意。每当淘气的女儿蹦蹦跳跳时，燕子飞起来，翅膀扑簌簌振落几瓣邻家的杏花，“帘卷惊栖鸟，争飞落杏花”就这么不需修饰，自然入诗。闲来时候，我便和女儿坐在院子里，看燕子进进出出，修补爱巢。女儿常常问我：“妈妈，花儿为什么都开了呢？”
“因为春天来了。”
“春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是听到燕子第一声鸣叫时来的……”
而更多的时间，是我隔窗望着它们，就象望着我前生失散的姊妹，看着它们毫无芥蒂地与我为邻，感动于它们在我的生活里飞去飞来，梦里梦外。
结束了租住平房的日子，也结束了与燕子为邻的日子。尽管在每个春天到来之时，我都遍倚层楼、望尽烟雨，却也很难得再见到那箭一般疾迅的小小身影，听到那细细的叽啾声了。
前几天，去看望一位朋友和女儿路过曾经租住的那个院落时，看到那个燕巢已被冬天的风雪侵蚀得十分破旧，沉寂地挂在屋檐下。“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女儿轻轻诵起这首《蝶恋花》。忽然，一份无以言表的感喟纠结着对逝去春光的深深追怀开始在我的心间萦绕。我在心里对我小小的燕子说：春天就要来了，无论你们是否还会再回来、还记不记得你们的旧主人，我的那扇朝南的窗儿，却会永远为你们打开。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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